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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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垃圾分離場的機器轟鳴大作時,天已大亮,前幾日的連綿細雨讓天空一洗如碧,平日裏常見的蒙蒙灰色一掃而空。

“這麽好的鬼天氣!可要保佑我找到那兩個小崽子。”馬三快速行進中喃喃自語,現在機械警察運行的是白日時間段的驅使程序,不用擔心被隨意射殺。

從馬三看見那對孩子時起已經過了一個晚上,這短短幾個小時內,至少有幾百個“賊鼠”掃蕩過這個垃圾場。而且由於地理位置近於礦區邊緣地帶,保不準會有危險的動物出沒過。

可那兩個孩子是最後的唯一希望,馬三硬著頭皮祈求著頭上的大神“酒瓶神”,口中念念有詞,“我的神啊,我的天神大老爺。只要讓我過了這一關,只要讓我再看見那倆好孩子,我馬三天天供著您老人家。”

“砰”的一聲,邊疾走邊低著頭盤算的馬三被迎面撞了個仰八叉,身體飛出一丈多遠。

“你個王.......”,馬三擡頭看見撞自己的是個大塊頭,趕緊攔住後面一連串隨時待命噴出的臟話。

大塊頭猶如一座小山,擋住了馬三的去路,連映入眼中的陽光都被遮去了不少,一個巨大的影子完全遮住了不算矮的馬三。

這種近三米高巨大的身形,馬三只在格鬥場的選手中見過一次,那身上的肉像是幾頭大肉豬堆成的,在文明的13礦區顯而易見地是個異類。

“我的個酒瓶神老爺,這小子還不得四五百斤重,哪裏養得這麽頭大肥豬。那一雙大手,輕輕這麽一捏,老子就吐舌頭見閻王了。”馬三暗自納罕,一個勁兒地上翻死魚白的眼珠。

突然像是天上打了悶雷,馬三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,是大塊頭說話了。

“嗯,我說,對不住啊,我沒註意到你。”大塊頭一邊嚼著一根黃瓜,一邊甕聲甕氣地說話,倒透著出人意料的客氣,也暴露了與身形釋放的壓迫力極不相符的稚嫩。

在“淘寶園”裏,稚嫩是被別人欺負的通行證。要是遇上了馬三這樣的人,那簡直能把那貼著稚嫩標簽的人當螞蟻擠出血來。

看見大塊頭目光呆直的眼睛,聞著對方話語中稚嫩外溢的味道,馬三變得輕松自在,腦子飛速地旋轉,在想怎麽能從這樣不多見的大塊頭身子得到點兒好處。

馬三的腦袋閃了一靈光,一個念頭跑了出來,可以讓這楞呆瓜作個保鏢,嚇唬嚇唬人還是蠻不錯的。實在不行,還能把他賣到格鬥場給人當活肉靶子。

圍著大塊頭轉了幾圈,馬三不停地嘖嘖有聲,像是和大塊頭說話似的,說道“嗯,嗯。戴上墨鏡,閉緊嘴巴,這他媽是個完美的惡煞。”

“是嗎?嘿嘿嘿。我媽也經常誇我。”馬三的話進了大塊頭的耳朵裏,自動被過濾篩成了讚美之辭。

“你還有媽啊?哈哈哈,那你媽在哪兒呢?”馬三陰森的臉樂開了花,嚇得大塊頭見到怪物似地連退幾步。

“我媽?我媽讓我站這裏等她,她說很快就回來接我回家。可我站了好半天了,肚子裏的小老鼠又開始咬我了。”

“哈哈哈,傻小子,你知道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?你知不知道我是誰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告訴你吧,這裏是垃圾場,不要的東西,用不上的東西都扔這裏。乖兒子,你媽不要你了。哈哈哈。”

“你騙我,我打你!”大塊頭話到拳到,揮起和馬三腦袋大小的拳頭向馬三的腦袋掃去。

被這拳頭打到可不是玩兒的,而且還有要緊事去做,不能和這呆瓜兒再耍樂了,馬三盡力讓面孔變得嚴肅端莊,壓低聲調,說道,

“好孩子,你以後就是我兄弟,我就是你馬三大哥了。我是聞名天下的‘賊鼠幫’的人,所以你媽求我把你帶了走,她還有其他事要忙。你有名字嗎?”

大塊頭將信將疑,看著馬三的神情又不像在騙自己,心裏一難受,“哇”一嗓子大哭起來,和垃圾場裏黑色鐵皮外殼機器的轟鳴聲形成和聲。

“你再哭,我可不帶你走了啊,就讓小老鼠一直咬下去吧,你的腸子都會被咬爛。”馬三憋住笑。

“我...我叫...木鐵錘,今年16歲。馬三大哥,我就知道這些了......”馬三的話起到了作用,嚇得大塊頭把自己知曉的全部,他的名字外加他的年齡,一股腦兒說給馬三聽。

“想跟我走,你得聽我的話,你做得到嗎?以後你就叫馬鐵錘,是馬三的人了。”好像毒蛇悄悄逼近獵物,馬三的臉愈加陰暗。

“都聽馬三大哥的,以後我就叫馬鐵錘,見到我媽了,我還叫木鐵錘。”

你媽?只怕這輩子都見不到她了。現在糧食這麽難搞,就是礦工也養不起你這個豬兒子啊。馬三看著眼前胖成怪物一樣的楞呆瓜,啞笑兩聲。

至於他自己都養不活,還怎麽去多養個活飯量想必驚人的,馬三沒有多想,只要他覺得馬鐵錘對他有用處就好,其他的事小問題而已。

依跡努力想起來的昨夜情景,馬三帶著馬鐵錘來到了一個垃圾小山。馬三盯著一個只剩半面臉的木制佛頭像呆住了。

“應該是這裏,沒錯。這不這個木佛頭還在這裏啊。”

本該出現的孩子沒了蹤影,像鬼魂一樣消失了。連成一片的汗珠開始漫上馬三窄小尖尖的額頭,流下幾道泥河。隨後發了瘋似的,瘋狗一般四處亂嗅。

恐慌絕望中,馬三又打量了一番把馬鐵錘賣到野獸格鬥場的那個念頭。馬三有種神奇的本領,就算處於神志昏迷,他也能把一件物事所值的價錢算清楚,並與別人心裏的底價不差毫厘。

這時,垃圾場上的機器轟鳴聲明顯大了一個能量級,似乎在警告還在這裏閑逛的人們要馬上離開。

轟鳴變成了機器嘶吼聲,在持續大概10秒後,垃圾場裏堆放的廢棄物開始朝天空飛升,然後像波浪一樣滾動著向垃圾場中心的某個位置移去,不久速度加快奔湧而去。

馬三和馬鐵錘的腳下成了巨浪滔天的垃圾的海洋,他們一時被拋上數十米高的濁浪峰頭,一時又被拋下波濤谷底,更糟糕的是垃圾開始埋上了他們的身體,片刻便能包裹了他們,不留活人掙紮的任何痕跡。

“我的個礦長伯伯”,驚嚇把馬三從失望中一下子拽了出來,“趕快跑,垃圾分離場開始運行工作了。媽的,非生吞了咱們不可。”

與其說他們兩個人在往外跑,假如被外面的人看到了,倒不如說是他們更像奮力地往外游,像垃圾堆裏長出的兩條怪魚。

馬鐵錘拉了拉馬三的衣襟,怯生生地說,“大哥,你找的孩子是這麽小的?”馬鐵錘一邊費力地驅散湧來的垃圾,一邊拿手比劃出他拳頭的大小。

“啪,啪!”馬三隨手打了馬鐵錘兩下腦袋,“呆瓜!什麽時候了,還說這個?嗯對,滿意了吧?媽的。”馬三想掙開馬鐵錘抓住衣領的大手,沒有成功。

“他們和我一樣被丟在這裏,也是別的媽媽托你照顧的嗎?”對於能否逃出去,馬鐵錘更關心起孩子的問題。

“對,是的,媽的,你饒了我好不好?求求你,放開我,我的小保護神。”

“大哥,他們在那裏!我看見了,你瞧。”

要是馬鐵錘不松手,無論如何馬三休想掙脫跑開。馬三看看馬上就能爬出去近在咫尺的垃圾分離池邊,嘆了口氣,不得已順著馬鐵錘手指的方向望去。

定睛看去,那兩個孩子此刻離得分離池中心很近了,像兩顆白色的鳥蛋,被巨浪上不同成分組成的水花投來擲去。

“嗯,是他們,沒錯,和你一樣。”馬三這樣說,僅僅是想擺脫馬鐵錘,免得這個力氣大的驚人的呆子沒完沒了地問下去。他可沒功夫陪著一只雛兒,還是一只腦袋不靈光的雛鳥兒,在這裏拿性命鬧著玩兒。

馬鐵錘說了一句能讓馬三登時吐血身亡的話。馬三懊悔不已,想著千不該,萬不該,不該把這個在垃圾場大嚼黃瓜的呆子騙來帶身旁。

“那我們應該去救他們。”

姜是老的辣,此言不虛。在馬鐵錘要拉馬三回去時,馬三想著看情形,不讓這個大呆子不去救人已是妄想,遂想到了一套漂亮的說辭。

“鐵錘兄弟,不是大哥不想和你一起去。想來你應該知道,我們‘賊鼠幫’幫規極嚴,想加入這麽大這麽有名的幫團呢,必須得經過考驗。對你,兄弟,把那兩個孩子救出來就是最好的考驗。”

“當然啦,只要救出一個就好。萬一到時一個也救不出來,也不打緊的,我會向幫主求情,大大稱讚你救人的勇氣。有我作保票,你還是能進幫的,別太犯牛勁,鐵錘兄弟。”

馬三懊惱不已,事情的發展應該是順利拾回兩個可以換錢的孩子,之外酒瓶神額外賞賜了可以做保鏢聽話的大呆瓜。

可這下,眼看著要蛋打雞飛一場空。還是逃命要緊,馬三抱定主意,馬鐵錘剛松了手勁,便扭身掙脫頭也不回地逃向分離池池邊。

馬鐵錘顧不上肚裏的老鼠咬得人抓狂,使出渾身的力氣,艱難地一步一步原路返回,不小的身影迅速被更大的垃圾組成的湧動的山丘所遮掩,消失於爬上池邊的馬三的眼簾。

“媽的,大傻瓜!”馬三輕輕地罵了一句,說到“這樣死也是死,倒不如讓老子把你賣到格鬥場耍耍,老子還能有倆錢兒花花。”好像馬鐵錘已經和他簽下了賣身契,自己無權隨意決定生死,和死的方法。

垃圾分離場中央半徑達100米的圓形地帶,下面連著一個巨型的空洞,空洞是垃圾整理作業場所,分門別類後的垃圾通過這裏,最終變成可以再次利用的原料。

當分離場的機器沒有工作時,這個圓形地帶被多塊扇形的鋼板合圓遮蓋住。地上和地下裝置的貫穿聯合,形成一個一天能吞吐消化數十萬噸垃圾的怪獸。

久未晴朗的天空,清亮了一個上午又恢覆了本來面目,暗沈色的灰色塵霧,從遠處開始慢慢地重新占領無邊無際的空曠。

由於無處可去,又想不出弄到值錢東西的法子,馬三垂著沒有多重的腦袋,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幹得熱火朝天的分離場,口裏念念有詞,“我神保佑,我神保佑”,可數十米高的垃圾的大浪絲毫沒有減弱停下的跡象。

足足等了有半個小時,分離場濁浪的高度降低了幾米,存有垃圾的數量開始能覺察出減少,馬三沒有看見期待的奇跡,那是意味著他能闖過今晚關口的奇跡。

他感到一條長而深的傷疤從胸口鉆出,變成了一條繩索慢慢勒緊脖子,以致不得不大口喘氣才行。“一條疤”玩弄動物的惡習比“賊鼠幫”的名聲更為廣播。

一只大手從天而降,拍了馬三肩膀一下,馬三腿一軟“噗通”坐到了地上,像夢中囈語一樣,說“馬鐵錘!”

“馬鐵錘!”馬三隨即跳將起來大喊,他再次感覺到了保護神的降臨,下意識地伸手進口袋,握了握一支小巧的空酒瓶。那是他平日裏盛水喝的家夥事。

“媽的,有種!居然活著回來了。”馬三覺得話說得有點兒別扭,忙改口道“嗯,不錯!小崽子,你算是通過考驗了,‘賊鼠幫’會要你的。”

“嘿嘿”,馬鐵錘一手上攬著兩個孩子,一個笑嘻嘻,一個沈靜冷漠,另一只手軟軟地搭在馬三的肩膀,說,“大哥,我的這只胳膊可能被壓折了。”

不就是胳膊折了嗎,有了這倆孩子,等賣個好價錢,什麽事情都好說。養好了傷,你他礦長伯伯的,還做我馬三的保鏢。媽的,不賣個好價錢絕不出手。

想著想著,馬三一陣傻笑,笑罷說到“不礙事,不礙事,小事情。”

等到天黑下來的時候,馬三才動身前往礦區的研究院,那是工程師大人工作的地方。

工程師的職位雖然比礦長低了一階,可實際掌控著礦區一切機械,包括機械警察的程序,而且不像礦長最多只能待個五年,他們可以按自己的意願一輩子待在這裏。礦區的穩定,實際上更依賴於他們對礦區的滲透控制。

研究院那個地方要剛出生不久的孩子,而被收進去的孩子沒有一個再活著走出來,是個公開已久的秘密。其它礦區的情況不得而知,至少在13礦區,除了一個礦長,三個工程師以外,方圓數十萬公裏土地上的百萬人,全都把研究院看作是魔鬼最後的魔窟。

在礦區的生產區域,太陽一落山各部門便關燈落閘,電網拉起,只有礦長府邸和研究院燈火通明,映澈深空。晚上收買嬰兒是研究院保持光亮的原因。

馬三騙馬鐵錘把一直抱在懷裏的孩子,放在了研究院後門的一個小窗口,靜靜地等待裏面有人把窗口打開。

幾秒鐘過後,堵住窗口的鋼板打開了,一道光射了出來,隨後一雙機器人的金屬手露出,把兩個孩子靈巧地接了進去,然後鋼板又自動合上,來自屋內的光照消失了。

等了好長時間,大概有兩三個小時,要不是剛才打開的窗口太小,馬三真想沖進去當面把錢討到手。

馬三搞不明白,裏面的人這次為什麽需要這麽長的時間,聽來過的人講,這裏會有一個檢查孩子健康的環節,可最多只要半個多小時。

又過了一個多小時,窗口終於重新打開了。先是一枚金幣和著白花花的光,生了腿一般朝馬三大搖大擺走了出來。緊接著,包裹孩子的裹被也被送了出來,馬三和馬鐵錘看到了那個愛笑的孩子。

“發財了,發財了。”

馬三仿佛沒有看到孩子,笑嘻嘻地拿起金燦燦的錢幣仔細端詳,它一面印著一只鴿子,鴿子背上有一座城堡,另一面,則簡簡單單地印著華胥城三個字。

金幣在礦區並不常見,只一枚金幣,像昨晚馬三喝的那種酒,便能讓他天天不輟地喝上好幾年。

“走吧,我的兄弟,跟著你大哥好好地享用享用。”馬三朝馬鐵錘一擺手,把金幣小心地塞進貼身口袋擡腿便走。馬鐵錘遲疑了一下,不吭一聲地跟在馬三身後。

“我說鐵錘啊”,馬三扭頭想和馬鐵錘吹吹“賊鼠幫”有多牛,猛然像看到了索命鬼,嚇得往身後一跳。

“我的個礦長伯伯,你怎麽把他弄來了,快放回去,隨便什麽地方都行。”

“不行,大哥。我的肚子裏有小老鼠,他和我一樣被媽媽托付給你了,那他肚子裏肯定也有小老鼠。咱們不管他,不給他吃的,小老鼠會咬死他的。”

馬三想不理會馬鐵錘,自己一個人想辦法溜掉,反正金幣已經到手了。可看到馬鐵錘堅定的神情,怪物一樣的塊頭,他又有點兒舍不得,總覺得以後還能用到這個一根筋的呆子。

“好吧”,馬三嘆了今天的第二口氣,無奈地說道,“帶著這個小累贅可以,可他的口糧得從你嘴裏省出來,你願意?”

側著腦袋想了十幾秒鐘,馬鐵錘最後猛地撲棱了幾下頭,說到“不管了,也想不明白,吃我的,就吃我的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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